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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/ 十八客

鐵平叔加入秦軍後,在首年內便從百人將逕升至千人將。沒想到,指揮千人的戰鬥與百人之時的差距,就和六十斤上下的方劍一樣,是完全不同的境界。當上千人將之後,鐵平叔屢戰屢敗,只好請命回降,待在百人之中,只求改日能夠對上龐煖,一除江湖遺禍。

那夜深秋,雨細風狂,秦趙兩國對峙於陵道兩側,趙國領軍者正是龐煖。因夜色不佳,只有一絲殘月掛在天際,雙方人馬多有忌憚,不敢輕易進犯。

鐵平叔的探子取得消息,說是龐煖有意由陵道中的密徑來襲──

陵道中的密徑是兩軍皆知的情報,它是一條暗不見天的直道,綿延數里,而牆壁用的全是鑄鐵厚牆。牆上眼高之處,每半尺有一盞半輪突出的油燈台。油燈的燃油從暗管輸送,終年無虞。腳踩之地,表外是黑白相間的大理石,可防止燈火成災。表內交錯鋪著厚薄不一的檜木與紅銅片,走起路來鏗鏘不絕,過客難隱。

──有點算謀的將軍都不會選擇此道進攻,因為那必定會使自己行跡暴露,進逼無路,背身受死。

但鐵平叔早已按奈不住心中急欲挑戰龐煖的鬥志,再加上,他深信著,龐煖向來帶兵也不是按照一般的兵法,這等風險,龐煖是有可能採取行動的。於是,鐵平叔拾起了八十斤的方劍,自行脫隊,闖進了陵道密徑。

那些年,我執著於方劍的重量,愈來愈仰賴破劍訣,這才疏忽了鎖劍和解劍的優勢。」鐵平叔常說,他那時進入密道,確實太過魯莽,毫不掩飾,一路上鏗鏗鐺鐺,自恃無畏。反觀龐煖的戰技已大幅提升,那夜龐煖分析秦軍不敢冒然爭鬥於野,於是搶夜調兵回攻馬陽,但仍留下兩路配上飛蝗箭的弓兵,守株待兔。

飛蝗箭是鐵平叔在趙國打製的最後一種箭矢,能夠射出比一般矢頭還多出三倍的距離。用來守住陵道密徑正好,可以在聽得敵軍動向之時,立刻迎擊,殺之措手不及。而且這種箭矢,前頭鋒利,後有倒刺,進肉身時是割,出肉身時是咬,鐵平叔當時被射中了膝蓋,下腿的經脈也就這樣廢了。

鐵平叔自知無法再戰龐煖了,同時身有殘疾,也不利於行軍。衣錦還鄉,落了一個文武參半的職位「游徼」,指揮十來個小兵負責巡查盜賊,護著木溪村附近的五個鄉里。

人過了五十老得快,一轉眼過了五年,鐵平叔已是一頭白髮。因為鐵平叔少了左腿,已無法再揮動八十斤的方劍了,我索性把它融了,和我的方劍混在一起,重新打成兩把四十九斤的方劍,剛好和鐵平叔第一次對戰龐煖時的劍一樣重。鐵平叔趕緊揮了兩下:「嗯,還是四十九斤的劍,最順手。」

「這幾年,戰事密集不斷,我終於想通了至劍三少當年急於取〈龍膽〉去求官的理由了。」鐵平叔恍然大悟,「是為了止戰。掌握〈龍膽〉的一國,絕對有能力一統九州。」

終於,鐵平叔成功還原了至劍三少當年在巫山無意間取得的〈龍膽〉,所以帶上了我,欲以〈龍膽〉和秦王交換,用以降低農民稅賦之重。

不久,我們來到了一間古老客棧,重重的院子裡,交錯地種植了梅樹與梧桐,梅樹尚未開枝,而梧桐已是葉枯樹黃,整座院子了無生氣。

進屋後,內部只有一條長桌,正後方有五個軍爺在飲酒吃肉,其中一個還調戲著看似客棧老闆的女兒,又摟又抱的,全不理會姑娘家和客棧老闆的聲聲求饒。右側桌邊,坐滿六人,悶不吭聲,有的低頭顧著喝湯,視若無視,靠近門口的兩人則倚靠在椅背上,翹著腳,閉著眼,故作沉睡。

「先莫要惹事。」鐵平叔知道我正要拔劍,往我肩頭一抓,同時向幾位軍爺和老闆卑恭輕聲地說:「爺們,小老與小姪今日魯莽,失了路徑。外面天寒,凍不住呀,想打個一宿。可否方便讓姑娘家到後頭整理一下屋子?順便,也可以幫幫軍爺們暖暖被窩,總比在外頭快活好呀?」

鐵平叔打趣地為姑娘解危,卻叫這幾位軍爺一臉猥瑣,整腦子都照著鐵平叔的話,想到了後頭的風流事去了。不過,我心想,鐵平叔這招真是面面俱到,如果在外頭滋事,之後風聲一定有所流傳,不利於進宮,而且餐桌邊有這麼多人,還得要小心傷及無辜,倒不如等等到後方一併了結。

「還好進店裡來了,不然鐵平叔肯定摔馬摔得不輕。」我們隨後點了兩碗粥湯和一壺茶水,鐵平叔吃沒幾口,間間斷斷地打了幾次盹,聊起天來,東貼西湊,也毫不自知,看樣子精神和體力都已出了問題。

「砰!」就在我蹲到桌下準備拾起鐵平叔弄掉的湯勺時,小小的客棧門突然被踹了開來,裂成三片。我想要起身看個究竟,反被鐵平叔壓了下來,示意我暫時窩在桌下。

我沿著桌緣,斜了點視線,還算看得清楚,進門的有四個人,身穿綠色皮衣,左襟上繡有黑邊白字,是「義渠」二字!

鐵平叔曾說,義渠賊人分有七個等第,依照虹彩七色排序。赤色一人,武藝技冠所有,橙色有兩人,合力的話勉強可以與赤色首領分庭抗禮,以此類推,當年殘害木溪村民的紫色人等還算是其中武功最為不濟的組合。

我閃著桌木的裂縫,終於瞧得了兩張面孔,都是歪嘴小眼的非善類,而年紀則與我相仿。看來過去的義渠賊人也躲不過時光的摧殘,行了改朝換代之實。

「聽說,聽說的,這邊,有,大俠,」其中一個我見不著臉的賊人,用著豺聲狼音的粗嗓子,猶如鈍鋸般慢慢地折磨著眾人的耳朵。「是,是哪位?」

「若說至劍三少當年也抵不過紫衣七人,而鐵平叔大戰於鳳翔之巔的龐煖算是那時的第五等第,那麼眼前身穿綠色皮衣的四人,排名第四順位……」我心想,「幸虧有鐵平叔即時制止,這些人實在不是我能對付的。

這些年,義渠賊人的惡名遠播,眾人皆知,客棧的人全都嚇得噤不吭聲,就連那幾個軍爺也不例外。鐵平叔真如先覺,如果適才進門時,我起了大小事,現在客棧裡的其他人必定會立刻把我們兩個報出去。

帶頭說話的賊人徐徐地走,走向門口第一位仍在裝睡的青袍男子。沒多說話,就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往他的雙眼一戳。鮮紅的血液順著男子的臉頰流下,而這名男子還是不敢叫出一聲。

隔壁的黑裝男子,雖是閉著眼,似乎也感覺得到身旁的恐怖壓力,雙腿不住發抖,卻仍是選擇繼續裝睡。結果,還是落得一樣的下場。緊接著,第三位,第四位,甚至到第六位客人,不管是裝睡或是默默喝湯的,也全無倖免。

我心急如焚,為何鐵平叔仍不出手,這才發現鐵平叔的斷腿膝蓋處,滲出了不少深紅血色:「難道?鐵平叔正在醞釀,提運功力,或許等等還能長出腳來?」

接著輪到了那些無法無天的軍爺,我想他們好歹也是習武之人,至少會反抗一下,剛好替鐵平叔掙點時間。結果,卻是不然,一個個都和前面幾位一樣,甚至有人正要開口而已,就被割了舌頭。賊人道:「我,討厭,人家求饒。」

桌子底下的味道愈發難聞了,許多人都被嚇得屎尿一地,鐵平叔卻未有動作?

後來一個賊人走到了鐵平叔身旁,我不得不加以防備,正嘗試去抓起躺放在地上的方劍,卻使不出力。而賊人此時出聲:「這老頭掛了?嚇死啦,哈!」

「什麼!」終於,我掩不住了心中的衝擊。我知道鐵平叔斷腿後的身子極差,甚至為了煉製〈龍膽〉,耗了許多毒物,導致身子惡化得更加迅速。可是──

我難以相信,我難以想像,我初出江湖的第一天,就要對上此等惡人,一次四個;我難以相信,我難以想像,我的鐵平叔還未在我眼前行俠仗義過,就這樣撒手了;我難以相信,我難以想像,我的方劍,還沒有過任何實戰經驗,我就這樣?還奢望著鐵平叔的救贖?什麼仗劍江湖?窩囊地躲在桌子底下?

──我,無意識地掏出懷中的〈龍膽〉,將它點燃,耳邊則無由地聽得了鐵平叔曾經的教誨:「三少爺穆白死前說,俠者為道,一心一意,尤其是處在死亡邊緣時,一身的傲骨便足以化作罕世的神兵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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